王希乔，选自《亦复如是》
选自 清，青城子，亦复如是，卷一
王希乔，一个喜欢安静的书生，不怎么喜欢和普通人打交道，觉得普通人太俗气了，所以他在太湖旁造了所小茅屋，只请了一个仆人照顾自己，远离俗人的世界，自己也偷得一片宁静。
在太湖静谧的风中，王希乔专心的汲取着经史中的营养，当然，有空他也看些小说之类的闲书。每次看到小说中描写仙女，狐精的段落，都是说话带飘香味的女子，面容体态更是秀色诱人，怎让人不想入非非？王希乔不但想了，而且还飘得更远，在风中。
某天晚上，月色明亮，已是三更时分，仆人已经入睡，只留下王希乔难以成眠。
王希乔轻轻的翻看着经史，不时打开他人的经史作为对照校订，忽然听到有人轻轻敲门的剥啄声，抬头看到两个姑娘，年岁都像刚到十六岁，清纯可爱的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。
其中一个姑娘上前说：我们家小姐对公子倾慕已久，特地差遣奴婢过来邀请公子往府上做客，希望公子赏脸。
王希乔虽然没觉得两个姑娘有恶意，但也害怕有什么闪失，细细盘问。
另一个姑娘插话道：公子不要有所顾虑，到了府上，自然明了，我们家小姐已经等候公子多时了，我们现在就去吧，还请公子见谅。
王希乔想了想，没有推辞，让两个姑娘前方带路。
走了一小段弯弯曲曲的小道，忽然来到了林中，万籁俱静，穿过树林，一个精装的大院子赫然出现。大大的石狮子矗立在两旁，门环也很讲究，是精工雕刻的椒图注释1，明显是官宦人家的装修方式。进入之后，回廊中的雕饰更是让王希乔惊叹不已。
来到堂屋前，两个姑娘仍然向前走，“怎么不进去呢？”王希乔不解的问道。
“小姐一直居住在西园，跟我来便是。”其中一个姑娘回答道。
经过一个小门，月色在风中摇摆，松竹间的斑驳暗影交错扭曲着，生生将白色的墙涂成了桃符，远处莲花虽未盛开，含苞羞涩，孤零零的，却在凉月下透出一丝暖意。绕过池塘，踩过石桥，眼前切来一座风亭，亭楣上写着“迎春”。
路途还挺长，果然是大世家，之后又路过了息心亭和吟风轩，两个姑娘终于停下了脚步，说：到了。这偏屋没有堂屋宽大，门就是用帘子做的，启帘而入，几案上摆放着上好的千层云母，剔透晶莹。两旁当然是书架陈列，堂上挂的是古画，砚台古色斑斓，毛笔锐锋秀削，墨黑亮至极，纸漂亮至极，王希乔来回细细观看，觉得太不可思议了，怎会有如此上好物品出现在一个地方？
两个姑娘见王希乔用脸上的狐疑打量着周围的精致，不禁哑然失笑，公子常常幻想见到这些东西，现在见到了，怎么还要怀疑呢？
刚说完，就见东南方向传来亮光。亮光中，一个姑娘静静从里屋走了出来，十八九岁的样子，如同仙女一样美丽，即便曹植在此，念出《洛阳赋》也难以形容她容貌的万分之一。
姑娘轻轻拉开座椅，坐了下来。羞涩的说道：早就想结识公子了，一直没有找到机会，公子今天能来，我，我真的很开心。
“我就一孤身寒舍的读书人，能得到小姐垂爱，心情激动万分。见谅。不知有何事，小姐深夜差我前来？”
“听闻公子博览群书，想必对经史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，公子以为，史海纷繁庞杂，哪部史籍可称得上文字最上，句句珠玑？”
“小姐过奖，我读《资治通鉴》，书中用语字字要义，应是最上。”王希乔恭手道。
姑娘听闻略显微笑，正禁道：《资治通鉴》自然是千古不磨的奇书，但书中亦有疏漏，不见得是最好的。
“噢，愿闻姑娘高见，在下洗耳恭听。”
“比如飞将李广纪中有：元朔元年，匈奴二万骑入汉，杀辽西太守、略二千余人，围韩安国壁，又入渔阳，雁门云云。想必公子知道，韩安国于元光六年提拨为将军，驻扎在渔阳。书中讲匈奴将其围困，则已经表明匈奴已经进入了渔阳，但书中讲‘又入’，这岂不是多此一举？”
姑娘说完喝了点茶水，清清嗓子又道：公子以为如何？
“姑娘真是见解深刻，之前没有细想，现在看来，果如姑娘所说，这应是《资治通鉴》的疏漏，姑娘的学识甩我几条街，令在下汗颜啊。”
“再问公子，公子王姓，是三槐家族中的血脉，如今可后继有人？”姑娘问到感情问题并没有显得拘束，反倒是很从容。
王希乔支支吾吾的说：我啊，年纪吧，已到三十了，这个，还是单身，光棍一条，其实，找个螟蛉义子抚养，做个单身贵族也不错，你说呢？
“公子爱说笑，不过螟蛉可不能用在公子刚才说的话中，公子你完全弄错螟蛉的意思了。”
“噢，让姑娘笑话了，还请赐教。”
“公子听好，蜾蠃是卵生物种，《诗经》中说，螟蛉有子，蜾蠃负之；”
“教诲尔子，式谷似之。”王希乔见自己搭得上话，赶紧补上一句。
姑娘笑道：“公子听我说，讲经人通常都将其解为，螟蛉的孩子被蜾蠃带走抚养，要好好教育自己的孩子，即便是收养的义子，也要像蜾蠃一样耐心教导，终有一天螟蛉会成为蜾蠃。其实诗经中讲的是占领了他国，收获了他国的人民，依然要对他国人民继续教化引导，使他国之民忠于新的主人。讲经的人误以为‘似’字是相似的似含义，以讹传讹，却不知道诗经中的似是似续，继续的意思。可能讲经人没有具体了解蜾蠃的延续之道，更明显的是没有深刻体会诗经的含义。”
听完这一番解释，王希乔彻底被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征服了，又好像自己的智力得到了某种质上的提高，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透彻，明了。
“姑娘讲经解史，观点新颖，小生闻所未闻，想所未想，真是出人意料，今天算是见了高人，获益良多啊。”
“都是些谬论，让公子见笑了，公子还真是谦逊，小女子很欣赏。知道公子对经史熟谙，肯定写过很多的美句论述吧，能给我念念吗？”
王希乔一听，正中自己下怀，来这还没好好表现一番，何况是美女面前，这次必定让姑娘信服跪舔。
随即潇洒的朗诵出了两篇自己的佳作，《谓孔子曰来——论曰阳货》和《志至焉，气次焉——解公孙的丑》。
姑娘听完，撇撇嘴，很可惜的说：公子文采不错，辞藻华丽，但有几处地方理解错误，《谓孔子曰来》注释2中第二个‘曰’字，其实是阳货的心里活动，并不是实际的话语，更不是孔子讲的话。‘吾将仕矣’才是孔子的回答，所以论语中用‘孔子曰’来明显的区别。《气次焉》注释3中‘次’字公子更是误解了。这个字是由上句的‘帅’字引导而出，相当于《春秋左传》中的次于滑，次于郎，次于成，次于聂北的次。哎，公子不要生气，茫茫世间，到处都是人云亦云，怎么没人去追求真相呢？
“⊙﹏⊙b汗”王希乔心想，面部表情已瘫，“这姑娘真有才气，好崇拜，伶牙俐齿，又生得如此美貌，若天仙，相伴一生定不枉今生啊！！！”
不自觉得上前走到姑娘面前，突然抓住姑娘的手说：姑娘今天找我前来论经谈史，我真是太意外了，让我更加意外的是姑娘居然有如此学识，你我相遇，能在茫茫众生中相识相知，说明你我有缘啊，如果姑娘不介意，嫁给我吧。
两旁掌灯的侍女当时就急了：大胆奴才，举止如此下流，还不快快放手！
王希乔细细的观察了小姐的反应，发现小姐并没有想挣脱的意思，又开口讲道：虽然我很丑，但是我很温柔，如果姑娘是嫌弃我三十岁的样子不愿相爱，认为我配不上你，不能成就一段好姻缘，幸福都成了虚无，那样的话，真是太可惜了。
姑娘抿抿嘴，义正言辞道：公子以为现在不是虚无吗？公子以为现在与小女成就姻缘，就什么都拥有了吗？终究还是魂归西天，一无所有。公子整日沉醉于做白日梦，在虚幻的梦中追求真实的情欲，多可笑啊，公子还是请回吧。
王希乔也没其他话说了，只好告辞随着侍女沿原路返回太湖旁的屋舍，到家已五更。
坐在椅子上，王希乔思绪依然飘到了精装大屋的小姐面前，真美啊，想想境遇，像梦境般美丽。
今晚注定无眠。
第二天天刚明，王希乔沿着昨夜的路又走了一遍，发现景物完全不记得了，找不到昨晚路边的任何景物，失去了所有的可能，也失去了心中的女神。
后来王希乔将这一奇遇讲给他人听，有人说那名女子可能是狐精，也有人说王希乔根本就是异想天开，做白日梦呢。
（全文完）
注释1：椒图，龙生九子之一，性情温顺，喜欢咬个圆环到处玩
注释2：这是《论语》中阳货篇选段
注释3：这是《孟子》公孙丑选段